情满乌江(原名“乌江一朵浪”)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千里乌江水 奔腾入海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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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月7日
2023
 

那个有趣的灵魂,走了


   作者:杨建华 发表时间-11 :35:42  阅读( 290 )| 评论( 0 )
 

 (两年前的今天,2021年3月6日下午,在深圳大鹏见到阔别42年的宝光医生,时年75岁)



“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,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。”宝光医生就是少有的一位有趣的灵魂。

认识宝光医生是在1976年夏天,我当知青的沿河县甘溪区甘溪人民公社要在标水岩修建水库,受益者为我们插队落户的团结大队,之前的坡(土)改梯(土)只要能引来渠水浇灌,一半以上都能变成梯田。这对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团结大队来说是天大的好事。本着谁受益谁出力的原则,修建水库的民工从团结大队各生产队抽派。第一生产队是石匠云集的地方,所有石匠全部派上,其余各队派出的多是30岁上下的壮劳力。我和同生产队的知青牛文琪、六队的知青高爱萍都被抽派到标水岩。宝光时年三十,刚好在抽派之列。于是得以和他在标水岩水库工地三同(同吃同住同劳动)了一年半左右。标水岩水库工地谯家山脉的山脚,前不巴店后不巴村,工地的劳动强度比干农活更大更枯燥,修水库的那段岁月无疑是相当艰苦的,但是由于有了宝光这样一位整天乐呵呵笑眯眯的有趣的灵魂存在,也使得那段艰难的岁月充满了欢乐。


当时宝光的名字后面还没有医生这一称呼,叫他宝光医生是二十年以后的事,暂且按下不表,先说说当年在标水岩相处的往事:


夏天傍晚,辛勤劳动了一天的民工们在工棚外歇凉,我和知青好友牛文琪则拉二胡、小提琴娱乐。宝光则在旁边唱起民间小调。小调的唱词内容丰富,但腔调简单,我们听熟他唱的旋律后便为他伴奏,宝光兴头更足,模仿一深闺怨女的口气又说又唱:


(唱)奴在房中闷呀沉沉。

(白)上街去耍嘛!

(唱)上街哩呀玩呀耍遇到警察兵。

(白)遇到警察兵了又啷凯了嘛?(土家方言:啷凯:怎么样?)

(唱)十指尖尖抱住奴的身。

(白)抱住你的身又啷凯了呢?

(唱)这句呀的话儿不好对你言。

(白)莫非你要嫁人呀?

………


接下来便是深闺怨女和警察兵谈婚论嫁了,警察兵问要送多少彩礼才能娶你过门时,宝光此时的演唱更是深情款款:


只要你的小伙儿漂亮哪个要你的钱!


这一句立刻打动了标水岩水库工地上那群青年后生的心。当年农村嫁娶现状是:无钱哪怕小伙儿逛(逛:漂亮、英俊、帅气),有钱不怕胡子深(深:长,胡子深:年纪大、苍老),就在当年,水库工地上最漂亮的那位女青年就嫁给一个年近四十的铁路建筑工。那位老气横秋的铁路建筑工到标水岩水库工地才一露脸,全体贫下中农民工们都忍不住叹惜:果然是有钱不怕胡子深啊!


而工地上的青年农民工们显然不愿面对现实,他们宁愿陶醉在宝光演唱的小调里。每天繁重的体力劳动完毕,就互相打趣道:只要你的小伙儿漂亮哪个要你的钱!


与工地上很多年近三十仍然找不到对象的男青年相比,宝光成家却是很早的。据宝光说,他是1958年上坝完小毕业的,毕业前夕正遇上甘溪区召开大跃进动员大会:鼓足干劲,力争上游,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!他和他的同学被安排到大会上集体扭秧歌:


嗦啦嗦啦多拉多,

嗦多拉嗦米来米,

米拉嗦米来多来,

来嗦米来米嗦拉多,

来多拉多,

来多拉多……


秧歌队中,宝光的形象最阳光,也扭得最好。宝光说还得到我父亲的表扬(家父当年任甘溪区区长)。


扭完秧歌不久,宝光就接到沿河中学的录取通知书,就在他踌躇满志地准备进一步深造时,暑假期间他父母就把他的婚事包办了,宝光身不由己地当了新郎,时年12岁,他的新娘子18岁。


后来才知道。沿河六十年代以前有童婚现象,但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有能力为儿子置办童婚,能够为儿子置办童婚的都是家境较好的家庭。宝光的家庭是祖传中医,祖父、父亲都在十里八乡悬壶济世,口碑良好。宝光从小帅气阳光,在当年农村儿童入学率极低的情况下顺利地读到小学毕业,这样的条件在当地是其他家庭无法望其项背的,所以宝光得以12岁就步入婚姻殿堂。我曾经问过他:如果家里不让你那么早就结婚,而是让你接着升学,你有什么打算?有没有准备考大学?他幽幽地说:考大学当时还没有想那么远,但是想过初中毕业了考铜仁师范,毕业了回上坝完小来当个老师。等到我走上讲台以后回味当年宝光的心声时,才深深地为宝光惋惜。以宝光的智商,考上铜仁师范应该没有问题,以宝光的情商、个性和气质,他在学校一定是一位广受学生欢迎的老师。可惜了!


宝光会唱很多民间小调,其中最引人入胜便是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,曲中梁山伯因识得祝英台为女儿身后又因不能迎娶害了相思病,奄奄一息之际,派书僮四九赶赴祝家报信,祝英台为梁山伯开药方的情节尤其让人扼腕叹息:


一要龙王角,

二要梭罗木,

三要甘露水泡药,

梁兄啊梁兄才得活。


四要峨眉月,

五要雷公浆,

六要凤凰来打汤(打汤:煲汤)

与郎哟与郎——润肝肠。


七要千年雪,

八要万年霜,

九要王母娘娘身上香呀,

十要啊十要——仙桃尝。


话是这样说啊,

哪有这样药,

回去安排衣棺椁,

梁兄啊梁兄——不得活啊。

……


整本《梁祝》唱完,前后得半小时。宝光唱得声情并茂,全体民工们听得津津有味。


宝光因为是当地方圆十里屈指可数的正儿八经的小学毕业生,是乡党中少有的文化人,所以他的礼数也比别人多。有次他请我去他家吃饭,我先吃完,对他说一声:你慢吃。不一会他吃完了,双手举筷子向我致意:相并你了哈,建华!而我却是第一次听到“相并”一词,不仅不知含义,还听岔了,当即质问他:什么?你要枪毙我?我不就到你家吃餐饭么,犯什么错误了?宝光未曾想到他这一礼数被我误解成这样,赶忙陪笑耐心解释,相并:在土家方言中的意思是:我吃得慢,落后了,让你久等,多谢了!——我才转嗔为喜。


1977年冬,恢复高考,我仓促应考,竟然榜上有名。1978年春,我上学离开了标水岩水库工地,离开了我插队落户两年半的生产队和乡亲们。大约是1980年暑假,我在沿河县城遇见了宝光。此时标水岩水库已建成通水,宝光及众民工都已回归原生产队。我问宝光现在忙什么?他回答正在跟师傅学弹棉絮,并许诺:等我学会弹棉絮了,一定要居居火火(居居火火:土家方言:认认真真、漂漂亮亮)地帮你弹床棉絮!我听后也很高兴,祝他早日学成手艺,造福乡亲。至于他何时艺成,弹棉絮弹了多久,客源多少、口碑如何,尚未来得及了解,两年前与他重逢时也忘了问,至今不知详情。


1992年春天,乘着小平同志南巡的东风,我南下深圳。几乎就在同时,宝光的儿女也成了南来打工一族。几年后,宝光的妻子去世了,孤独的宝光被儿女接到深圳来散心,宝光一到深圳大鹏,就被这片热土深深地吸引了。进工厂打工年事已高,于是他就接过祖传的衣钵——中医,为家乡的打工一族提供基本的医疗服务。打工一族头痛冷热、跌打损伤不用去医院,请宝光医生看看就好。宝光自己也勤学不辍,将祖传医书细细研磨,医术也日有所进,他提供的中草药和中成药价廉物美,加上服务态度良好,在打工一族中有口皆碑。宝光医生的名号在大鹏一带也越叫越响。


我和宝光医生前后南下深圳,相隔不到40公里,可是近30年来从未取得联系。我不知道他在大鹏,他知不知道我在罗湖我不清楚。一直是到2020年春节才和他取得联系。春节过后不久,宝光打电话给我,他回沿河老家过完年,准备近日返回深圳大鹏,要经过平湖,想来看看我。我表示热烈欢迎。得知他到达平湖的时间是上午8点到11点之间,于是我买好早餐,到平湖汽车站去等候。上午9点左右,宝光打电话给我,说他乘坐的私家车不肯绕道平湖停留,从惠阳那边直接去大鹏了。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乘坐沿河开往平湖的长途班车,因为长途大巴夜间是不能上高速行车的。那次虽然没有见上面,但是互相加了微信,从此开始和他微信联系。我还建了一个名叫“标水岩好友”的微信群,把宝光医生和当年在标水岩修水库的知青牛文琪、杨胜周、高爱萍等拉进了群。但因为从年头穷忙到年底,也未能去大鹏看望他。到2020年12月5日晚上,宝光第一次和我视频聊天。宝光知道我爱听他唱沿河土家民间小调,那天晚上他唱了一曲又一曲,先是清唱,接着取出二胡自拉自唱。唱累了抽支烟,抽完烟接着唱。自拉自唱表演完毕,又打起了快板。可惜我的手机不能录屏,于是不停地截图。宝光唱了一个多小时,我截图39张。每张图上都是宝光倾情演唱,我从头至尾都笑得合不拢嘴。




我把截图发到“标水岩好友”微信群,大家看了都忍俊不禁。转眼到了第二年3月,我和在深圳带孙子的高中同班同学胜周兄约好,让他儿子开车,送我们去大鹏和宝光医生见面。于是在2021年3月6日那天下午4时左右,我终于和宝光医生在阔别42年后重逢,他75岁,我64岁。


我们把车停在超市停车场,跟随宝光医生到他在大鹏的寓所——出租屋。他来深圳近30年,就是在这样的出租屋里度过的。



       

       在宝光医生的出租屋,宝光也不寒暄,所有的客套都免了,直接开唱。他拿出厚厚的记满沿河土家歌谣的笔记本,一首一首地唱,虽然他的体型变化很大——从当年的一把二胡一样的身材变成了今天的大提琴身材,但是精气神和当年一模一样。他兴致勃勃地唱,我们笑逐颜开地听,持续唱了一个多小时,那本笔记本上的歌谣估计还没有唱完一半。宝光医生说,这样的沿河土家歌谣、民间小调他记了好几本。你们下次来我再接着唱。



        

       接下来的节目就是宝光医生、胜周父子、我,我们一同到大鹏超市旁边的酒楼共进晚餐。我拍了好几张胜周和宝光医生的合影,唯独忘了我和宝光医生合影,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了。




2021年又一晃就过去了,2022年疫情肆虐,出行不便,全年居家抗疫。今年年初,慈母仙逝。料理完慈母后事,突然想起和宝光医生好久没有联系了,于是和他微信视频,没有反应。打他手机,电脑回音:您拨的号码是空号。心里马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。与此同时,胜周兄也打电话问我宝光的近况,说好久没有联系上他了。还是胜周兄的儿子有办法,直接与保光医生的孙女(也在大鹏打工)联系,才得知宝光医生今年大年初二去世了。原来去年10月,宝光医生胸疼,去医院检查,已是肝硬化腹水。于是在疫情放开之前就回沿河乡下老家静养,拖到正月初二终于不治,享年77岁。


宝光医生——这位有趣的灵魂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。扼腕叹息之余,我立马想起宝光医生手抄的记满沿河土家歌谣、民间小调的几本笔记本,让胜周兄的儿子询问笔记本的下落。宝光医生的孙女回答,除了他爷爷手抄的药方以外,那几本歌书(记载土家歌谣和民间小调的笔记本)他们认为没有价值,所以就全烧了。我一听就悲从中来,沿河被国家文化部命名为“中国土家山歌之乡”,土家歌谣、民间小调那是含金量十足的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。这些歌谣和小调千百年来都是口耳相传,由于没有文字记录,有多少散失了也未可知。传到宝光医生这代人,才算是遇上了合适的传承人:一、热爱,过耳不忘;二、有文化,能够笔录保存。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。当年宝光医生从小到大耳濡目染、走乡串寨,经年累月,广为搜集,好不容易笔录下来的这些极其稀有的宝贝,在他的儿孙辈看来一文不值,于是付之一炬。悲哉!惜哉!唯一感到欣慰的是,那次大鹏重逢,我用手机拍下宝光医生笔记本里记录的土家小调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全本,准备整理出来,将文本发给家乡文联留存。


呜呼!宝光医生!走到哪里就把欢笑带到哪里的宝光医生,就这样走了,人间少了一个有趣的灵魂,天堂多了一位快乐的星宿。愿你在天堂一切安好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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