赏戏听歌学作文（十八）

事若反常必有妖，写出隐情方为高
——越剧《何文秀》唱段“算命”给我们的启示

《何文秀》是越剧的传统戏。说的是明嘉靖年间，恶霸张堂，依仗干爹严嵩权势，横行不法，民怨沸腾。书生何文秀偕妻王兰英赴杭，路过海宁，与张堂邂逅。张堂欲图霸占王兰英， 设计圈套，诱使忠厚诚实的何文秀堕入套中，张堂在调戏王兰英，逼奸不成之后，恼羞成怒，制造冤狱，陷害何文秀。知县贪赃枉法，官官相护，将何文秀屈打成招，张堂又买通解差，欲加暗害。幸解差王德仗义，私放何文秀逃走。张堂既害何文秀，又追抢王兰英，兰英逃至杨家茶馆，被杨妈妈所救，遂随同杨妈妈一家避居桃源九里桥桑园地。

三年后，何文秀改名王察，官为巡按，微服察访民情，访得了张堂无数罪迹，也访到了王兰英的下落。三年刻骨铭心地思念，按理说，何文秀应该在第一时间和妻子王兰英见面，可何文秀却不但不上前一步认妻，反而推迟到第二天，乔装打扮成算命先生来到九里桥桑园地，应杨妈妈母女之托算起命来，给谁算？给妻子的“亡夫”——他自己算命。我们看看他是怎么算的？

何文秀白：待我算来。唱：
左造男命二十一，命里规定说终身， 他祖上家业全无份，自立成家闯前程。

出身原是官家子，父母爱他掌上珍， 上无兄来下无弟，他是无姐无妹独一人。
一周二岁娘怀抱，三周四岁离娘身， 五岁六岁无关口，七岁八岁上学门，
九岁十岁有文昌关，十一十二倒安宁， 十二算到十七岁……

何文秀白：哎呀，妈妈。

杨妈妈白：作啥？

何文秀唱：

十七岁上有灾星！

杨妈妈白：灾星，啥个灾星啊？

何文秀唱：
      十七岁命犯天狗星，无风起浪波涛生。
       朝中奸贼来残害，害他全家一满门，
       只有此命能逃生，他是穷途落魄去飘零。
       可比瞎子过竹桥，破船渡江险万分。
       幸得红鸾喜星照，路逢淑女私赠银，
       男无聘金为表记，女无媒证自成亲。

杨妈妈白：哈，哎呀，勿错，先生呀， 侬算格和我干女儿讲的来是一点都不错。先生，那后来呢？

何文秀白：待我算来。唱：

十七算到十八岁，哎呀，妈妈！ 十八岁又逢大难星。
       牢狱之灾飞来祸，人命官司带在身。
       命犯小人暗相害，受屈含冤命难存。

（屋内，王兰英：我那屈死的官人哪…… ）

杨妈妈白：啊呀，她又哭了。

何文秀：唱：

耳听娘子哭悲声，文秀心中实不忍。
我只能借着算命暗相劝，劝慰娘子莫伤心。

何文秀白：啊，妈妈，此命是还好呀，是还好。

杨妈妈白：啥，人也死了，还好得出来。

何文秀：唱：
      幸亏又逢贵人星，贵人相救得重生，
      十八过去十九春，独占青龙交好运，
      今年正当二十一，金榜得中做公卿。
      目下夫妻可相会，破镜重圆得欢庆。

杨妈妈：啊呀，好哉。

先生说话不中听， 胡编乱造哄骗人，
      我女婿死了三年整， 哪有人死再复生。

何文秀唱：

妈妈，你们休要不相信。我此命算来一定准，
      他命中实在不该死。目前还在世上存。
……

算命算得这样准，本身就很反常。好在观众都知道，他说的是自己的亲身经历。“时辰八字排分明，文秀要算自己的命，别人的命儿我不会算，自己的命儿我算得准。”所以看到杨妈妈母女私下互递眼色，竖大拇指，点头赞许，大家都会心一笑，不觉得反常。当何文秀唱到“幸得红鸾喜星照，路逢淑女私赠银。男无聘金为表记，女无媒证自成亲”时，杨妈妈激动得在何文秀肩上使劲拍了一巴掌，似乎拍脱臼了，观众们顿时忍俊不禁。这都在情理之中。真正反常的是，上前一步就可以夫妻相认，破镜重圆易如反掌。为什么要演这么一出戏？为什么要舍直取弯，舍简就繁？古人说：事若反常必有妖。意思是事情若是反常，就一定会有奇怪的地方。（纪昀《阅微草堂笔记》）原来，何文秀是有隐情的，他改名换姓，微服私访，不仅要夫妻团圆，更要为民除害，报仇雪恨。

海宁是恶霸张堂恶势力所在地，耳目众多，“若是此刻将妻认，定然难瞒杨家人。万一风声传出外，被张堂知道有了准备就除不成。我且忍耐，慢相认，文秀权做狠心人。”看似反常的背后原来是深谋远虑：为了有利于剪除张堂，为民除害，不能与久别的妻子会面，只得假借算命劝慰兰英，并安排兰英至巡按衙门伸冤告状。何文秀为了正法纪、雪民愤，不顾“丢官削职难保命”的重压，断然将张堂处斩。

作恶多端的权贵义子张堂终于伏法，夫妻二人终于团圆。由于算命之前何文秀袒露了自己真实的内心世界，下一场“雪冤”又处处照应，水到渠成。所以“算命”这一场戏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荒诞反常，但是由于把“隐情”交代得清楚，所以剧情的发展虽在观众意料之外，却始终在观众的情理之中。

这种写作技巧在戏曲中经常出现。如越剧《五女拜寿》：

邹应龙唱：

来到故乡心沸腾，邹应龙模样不改旧书生。
      谁识我金榜题名为巡按，察民情一路私访到南京。
      行来不进金陵府，到家中相会我妻杨三春。

杨三春唱：

面对郎君喜盈盈，书生还是旧衣巾。
      官人啊，秋闱赴试数月整，天天盼你转家门。
       不得功名不要紧，夫妻相守过光阴。

邹应龙：娘子不要小看我，娘子你来看——
      杨三春：官人，这金印？
      邹应龙：娘子，此番赴试金榜题名，状元及第，严相公收我为门生做了七省巡按。
      杨三春：你，你，你投靠那严嵩老贼了？官人，你怎能不忠不孝亲仇不分？
      杨继康：说得好，儿啊！（对邹应龙）想不到，你也是个口是心非趋炎附势之人。
      邹应龙：原来是岳父岳母驾到，小婿大礼参拜。
      杨继康：哼！老夫绝不与认贼作父之人为伴。
      杨三春：你，你若要夫妻到老，这金印，立即与我抛掉！
      邹应龙：请岳父听小婿倾心奉禀。
      杨继康：你讲。
      邹应龙：严嵩祸国殃民，多少忠良受害，应龙我立志锄奸，丹心不变啊！岳父啊！
      （唱）小婿我登门虽把相国拜，为的是深入虎穴除大害。
       为除害周旋老贼且忍耐，他保我七省巡按出京来。
       一路上微服私访查奸党，掌握严贼的滔天罪。
       拼一死上殿奏本谏万岁，落一个青史名标为国锄奸为民除害方称我胸怀。

杨继康：哎呀，倒是老夫一时性急，错怪贤婿了。
……

这段剧情中，新科状元邹应龙金榜题名，本应衣锦还乡，回家给妻子一个惊喜，可他回家一身旧衣巾打扮，妻子以为他落榜还宽慰他。虽然反常，但是前面有交代，这是微服私访，尚不觉得反常。可是当他告诉妻子金榜题名的喜讯后，做了奸贼严嵩的小门生，这就极其反常了。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，于公，严嵩是祸国殃民的奸贼，千夫所指；于私，妻子、岳父杨家被严嵩陷害，家破人亡，不共戴天。此举无异于认贼作父，为虎作伥。原来邹应龙有一个蓄谋已久的计划：扳倒严嵩，为国锄奸，为民除害。忍辱是为了负重。不低头参拜奸贼严嵩，就不可能谋得官职，也就没有为国锄奸为民除害拨乱反正重振朝纲报仇雪恨的机会。俗话说：大丈夫能屈能伸。能屈并不是消极的“屈”，而是要在“屈”的过程中做出迎战的准备，寻找“伸”的机会，该出手时果断出手。邹应龙正是这么谋划这么行动的，果然，三年以后，忠良昭雪奸佞倒，又喜华堂牡丹开。

这种描写反常的人和事的技巧，在戏曲中常常收到波澜起伏引人入胜的效果。我们在写记叙文时，如能够借鉴这种技巧，在描写人物的反常一面时，浓墨重彩地描绘他“不合理”的言行，同时前有铺垫，后有照应，清晰地交代“反常”背后的隐情，反常便变得合理，叙述便变得跌宕起伏、一波三折，引人入胜，新奇有致，精彩纷呈。